表姪女

2003年3月23日早上，當我正在上班的時候，手機突然响起，來電顯示境外電話，我感到奇怪，平時甚少收到這類電話。電話接通之後，我聽到一陣飲泣的聲音: 『家姐死咗！』我當時呆了一呆，稍後才知道是我表姪女佩佩，從高明打來的長途電話。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，我難以置信！她的姐姐才只不過二十多歲，三年前結婚，育有一個兒子，還差幾個月才到兩歲！想不到她在三天前的一次交通意外中喪生。

話說我在1988年首次回鄉探望外婆時，才知道在鄉間有很多親戚，其中一個是我的表姐，她的母親是我的大姨。表姐曾在監獄處工作，之後內退，在同鄉開設的加油站當會計，表姐夫則在檢察院任職。他們育有二名女兒，大女燕華，細女佩華。當年還不到十歲，但已經非常懂事，每朝早不用表姐催促，自己梳洗過後，就會踩腳踏車上課。

兩姐妹下午放學回家之後，會自動自覺做功課，不用表姐操心！國內小學全日制，學生晚上由7時至10時這段時間，仍需回校補課。我首次回高明的第二天晚上，就到表姐家作客。兩姐妹從未見過我這個表叔，我跟她們影了張合照。吃完飯後，她們怱怱跟我話別，然後回校上課！

自此以後，我每次回鄉探望外婆及表姐時,會在表姐家中留宿。表姐夫的家在檢察院附近，上班時間非常有彈性，好多時會駕車載我四處遊玩。車輛雖然殘舊,但總好過坐公交!

隨著回鄉次數增多，燕華及佩華已經跟我很熟絡。之後她們向我透露，由於少見陌生人，當年跟我拍照時覺得害怕，雙腳不停發抖呢！

時間飛逝，眨眼之間，她們已經大學畢業。燕華考進建行（建設銀行）當組長，她當時的薪金連津貼，每月達到2,000元人民幣，比她的爸爸在檢察院的薪金還高呢！她屬高薪一族！同儕都取笑她是富婆！

佩華則當教師，有一次逛街時，我指著地上的甘蔗渣對她說：「中國人有一種壞習慣，就是隨街棄置垃圾，你看那些人邊吃甘蔗邊吐蔗渣，弄到街上到處都是垃圾，多麼影响巿容！如果在香港隨地棄置圾垃，是要罰錢的！」佩華覺得很奇怪，說想不到丟垃圾會罰錢！她說讀書時，老師並沒有教導學生不要隨地丟棄垃圾！所以她沒有將垃圾放入垃圾箱的習慣！不過她向我保証,會從那一天開始，向學生灌輸要有公德心，切勿胡亂拋棄垃圾。

自此以後，我每次返高明遊玩時，都會找她兩姐妹！燕華會駕摩托載我四處遊玩，有一次，被同事看到，還誤會我是她的男朋友哩！我知道這件事時，哭笑不得！為免她的同事誤會，我專程上了她的辦公室，讓她的同事認識我這個表叔！

她對我說銀行打算精簡架構,刪減庸員。我那時才知道，在內地無論工作或讀書，如果沒有人事關係，就算符合條件，也很難上位！在她工作的銀行，有不少靠人事關係獲得取錄的員工。你或者會問，到時不懂得做怎麼辦？不用苦惱，請多一位同事幫手就可解決問題，如此類推,變成一個職位由幾個同事負責。

我問她會否担心被裁走？她說不怕，因為她是該銀行內的中文打字能手，每分鐘高達80字，沒有其他同事可以取代她的位置。我當年的中文打字，才一分鐘十多個，聽見她的打字速度，我有點汗顏。

至於佩華，則喜歡講述她的教書生活，原來內地學生不開心的時候，一樣喜歡割手以及服食丸仔。她除了教書之外，對於這類學生要特別跟進，包括定時家訪等等；連星期天也須要工作！最令我感興趣的，就是到過時過節時，家長會送禮給教師。有一次過年，我往表姐家中，發覺有很多菓藍，又有活雞，活鴨以及蔬菜！原來是家長送給佩華的新年禮物。

在內地當教師有禮物收，我覺得很新鮮。佩華反問我，在香港過時過節時，有沒有家長送禮給教師？我說應該沒有。她繼續說，如果在大城巿當教師，家長送的是現鈔，由幾千到過萬不等。怪不得有人說，在內地營商或生活，需要了解內地的國情！

有一次，佩華問我有沒有留意到高明的街道，跟以往有什麼不同？我說多了新的建築物，街燈較以前多，但佩華不斷搖頭，原來她期待我回答，高明的街較以前清潔。她說得對，街道真的較以前乾淨得多！原來經她教過的學生，她都會教導他們不要隨地亂拋垃圾！不知道是否她的努力得到回報，街道上確實較以前清潔！

又有一次回鄉,燕華很開心的告訴我,她考試及格了！我很奇怪，在銀行工作也要每年考試的嗎？原來她見到表姐夫即她的父親，在工餘時修讀法律，她說要跟父親比試，如果考試不合格要請吃飯！我也跌了眼鏡，表姐夫竟然在該次考試中落第！我開玩笑的跟燕華說：你是不是在遞交試卷時，加了封大利是！在差不多同一時間，佩華正忙著寫論文，我在追問她時，才知道佩華想加入共產黨！原來入黨除了兩位資深黨員推薦之外，還需要寫一篇論文，然後遞交上中央審批，而佛山區只有5個配額，所以入黨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！但令我意想不到的是，我在那年年底回鄉，佩華已經成為了黨員！我開玩笑的說，從未見過像小妹妹般的共產黨員！我問她成為黨員會不會在工作上或進升上帶來方便，她說加入成為黨員的真正目的，是為人民服務，我相信這是她心底的說話。我跟著問燕華，她有沒有考慮申請做黨員？她說沒有興趣！

話說回我的表姐，在燕華出事前兩年的一個偶然場合，見到一個睇相先生。他向表姐贈言，說小心有位至親會離她而去，表姐當時咀裡雖然說不相信，但心裡始終有個陰影！為求心安理得，表姐其後再找高人指點，但得出相同結果！高人還特別指出那是和交通意外有關！那個時候，表姐開始担心！第一時間聯想到表姐夫，因他每天都會駕摩托上班。

當燕華知道這件事時，力勸父親不要再踩摩托上班！她身先士卒，自己也走路上班！表姐夫為了不想令家人担心，故此每天將駕摩托改為步行。

春去秋來，兩個年頭又過去了！在2003年的正月十五，表姐與朋友一起，往附近的一所廟宇遊覽。離開的時候，在廟的前門，遇見一個僧人，表姐向僧人打個招呼，僧人合十還禮，跟著他看著我表姐，叫表姐慢行，隨後問她的出生年月日？表姐見大師是個老實人，如實告知。僧人不斷重複奇怪兩字！表姐不明所以，問大師是什麼一回事！大師告訴表姐，根據她的時辰八字，她在往年年尾，家中應有帛事，她在這個時候不可能會表現喜悅！

聽完大師的說話後，表姐的心情一下子被壓下去，又想起二年前的事，心中充滿憂慮，再次找高人批命！結果也是一樣，她的一個至親會離她而去！表姐問有沒有方法解決？但高人說天命不可違！表姐為此感到患得患失，再三叮囑女兒及丈夫不可駕摩托上班。我在那段時間回高明，燕華已經沒有駕摩托載我四處去遊玩了！

同年三月，燕華工作的建設銀行舉行春季旅遊，目的地是廣西桂林，行程四日三夜，公司租了四部旅遊巴士，由高明出發。學校在該段時間放假，佩華不用上課，加上旅遊巴士有空位，故此她打算與家姐一起往桂林旅行，但臨行前的一天，學校突然有事要辦，結果她不能隨團出發，當時並沒有人想起交通意外這個問題。

據說旅遊巴如期在早上出發，燕華坐的是最遲開的一部，亦是最多問題的一部。司機花了十多分鐘，仍未能將車的引擎打著，沒有辦法，唯有要求更換另一部車，但正想更換的時候，巴士的引擎竟然打得著，沿途再沒有問題出現，順利到達桂林。

在桂林停留的那幾天，司機按行程接載他們到景點遊覽，旅遊巴士運作正常，一點問題也沒有。三天時間很快便過去了，他們又到了回程的日子。

那天早上，由於車上有同事不適，燕華便跟她調換了座位。她的旅遊巴是最遲開的一部。當其他三部巴士魚貫離開旅店返高明的時候，她坐的一部竟然又再次打不著火，這次花了三十分鐘也未能啟動引擎，司機唯有致電公司，要求換車，就在這個時候，車子的引擎又再次打著。

這個時候，她坐的巴士已經落後其餘三部有30分鐘車程，司機心急，希望能夠追貼前面三部巴士，結果在一個灣位爬頭失事，與迎面而來的一架貨車撞過正著。據交警透露，由於撞力太猛，旅遊巴士反彈了十多米才能夠停下來，整個車廂毀爛不堪，如同癈鐵，車上連司機合共4人即時喪命！令我覺得心痛的，其中的一個就是燕華！

我想起一件令我迷惘的事，就是在燕華遭遇意外後的翌日早上，我往球場跑步後，回到家中，在喝水時不小心將地板弄濕。我當時住在26樓，厨房對出有個小露台，我習慣將地拖及掃把放在露台晾曬。我往露台取地拖時，一手往地拖頭爪去，突然發覺自己爪著一堆啡色羽毛，原來有一隻比白鴿還要大的飛鳥，伏在地拖頭上，我冷不提防，嚇了一跳！連忙鬆手，那隻大鳥沒有受到驚嚇飛走，只是怔怔的望著我。

我感到奇怪，那是26樓，我住了十多年，從未見過有雀鳥在我的單位出現過！我望著那隻大鳥，只見牠靜靜地繼續伏在地拖上。我爪了一些米，盛了一杯水給牠。約半小時之後我走到露台，仍然見到牠，牠還是眼仔碌碌地看著我，我之後出街吃早餐，回來的時候，發覺牠己經飛走！

表姐是個樂天健談的人，雖然已年屆60，但一條白頭髮也沒有。不過自從她的女兒過身後，她終日以淚洗面，整整一年未踏出過家門。事件發生後約莫一年多，表姐往當地一位掌相高人，尋求心中疑團的答案。據該位高人表示，燕華應在十二月時離世，由於她生前積了陰德，壽命比原先延長了幾個月，高人的說話，正正解釋了當日表姐在廟前遇見那位大師的說話！

至於我看到的那隻大鳥，難道是燕華附在牠身上向我道別？如果那天燕華沒有跟同事調換座位，她會不會出事呢？如果佩華那天學校沒有急事，她跟姐姐一起前往，會否連她也遭到意外呢？如果她坐的旅遊巴士沒有出現問題，意外是否可以避免呢？我的心中，不期然泛起一連串的如果!可恨人生沒有如果，否則萬事都可以從頭來過！